知音杂志 2022年6月下半月版

2022-06-13 11:39 知音官网发布


大湾区“拼命三娘”:荷塘月色无艳影,琴澳海天有来者
文/涂筠

 
       2022年1月20日晚,广东省珠海市横琴岛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横琴国际金融中心、横琴铁建大厦、南方金融传媒大厦等地标性建筑同时亮灯,动态文字显示“致敬梁艳影,同心战疫情”“学习梁艳影,甘做拓荒牛”……这一罕见场面持续了3天。被致敬的梁艳影,生前则是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荷塘社区的党委书记。
       2022年3月,全国妇联追授梁艳影同志“全国三八红旗手”称号。她的大女儿谢敏禧代她领取了这一殊荣。如今,谢敏禧女承母志,身披藏蓝色社区工作服,成为横琴社区一名基层工作者,踏着母亲的脚印,重走母亲走过的平凡之路。
       近日,本刊编辑涂筠独家专访了谢敏禧。谢敏禧告诉记者,母亲就像《平凡的世界》里所写的那样:“生活中的勇士向来默默无闻……”
平凡而琐碎,基层工作者的日常
       梁艳影,1975年6月生于广东省珠海市香洲区湾仔。谢敏禧曾听母亲讲述其与横琴结缘,是在她的高中毕业游。那是1994年,横琴大桥还没有建成通车,她与同学从湾仔搭乘铁甲船,历经一个多小时颠簸,在横琴码头上岸。为数不多的几条土路,村与村之间要“翻山越岭”。一水之隔的横琴,与对岸澳门的繁华形成强烈对比,梁艳影非常感慨。没想到的是,6年之后,她嫁给了横琴青年谢志文。
       梁艳影自小家境殷实,她成长的地方是珠海早期的水产重镇,对于她的“下嫁”,左邻右舍难以理解。刚结婚时的一个下雨天,谢志文骑摩托车载着梁艳影陷在了黄泥路里,旁边工地突然冲出一条狗,两人好不容易才逃脱掉狗的追赶。
       2006年,梁艳影为方便照顾她的婆婆,搬到横琴居住。她成为荷塘社区的计生指导员,并加入中国共产党。
       在谢敏禧的记忆里,她每次放学时,母亲总是匆忙来接她,路上还不停接电话。一次,母亲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前走,忽略了身边的自己,谢敏禧一气之下,走另一条道回家了。梁艳影当时急得满头大汗,面对女儿的怨言,她说:“妈妈做的是基层工作,什么是基层呢?就像建房子垒砖,每一块都要认真码好,缺一块都不行。”谢敏禧当时不太懂,看到母亲不知疲倦的样子,她只是想,妈妈一定很喜欢这个工作吧。
       2009年,横琴新区挂牌成立,成为第三个国家级新区。澳门大学决定在横琴建新校区,要求在200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十周年之际奠基,土地征收及补偿工作成了社区工作的重中之重。梁艳影主动请缨,做拆迁户中妇女群体的工作。
       一连几天,梁艳影都骑着单车前往荷塘石山村。该村一位林姓离异女士不愿搬迁,声称“死也要守住田地”。梁艳影一次次宣讲政策,对方不为所动。这天,下着大雨,梁艳影再次前往,不慎摔倒在泥地里。她满身泥泞地出现在林女士面前,说自己当年嫁到横琴时到处一片荒凉,如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家都要往前看,日子才会越过越好。林女士最终被她说服……仅一个多月,梁艳影就谈妥了100多户征地补偿问题。
       梁艳影把这件事讲给女儿听,谢敏禧说:“我明白了,妈妈的工作就是让别人过得更好。可是,您工资这么低,连买一双好鞋子都舍不得。”“衣服鞋子,穿着舒服就好,出门也方便。”梁艳影笑言。那时,她的衣服大多几十元一件,脚上还穿着几天前花52元买的运动鞋。
       梁艳影对自己抠门,对群众却很大方。2011年11月,外来居民郑女士查出尿毒症,梁艳影在社区发起救助活动,带头捐款1000元,共筹款6万多元,她还经常开导鼓励郑女士,帮郑女士走出了困境。
       从谢敏禧记事起,她在办公室基本上找不到母亲。梁艳影一年坐办公室不超过10天,要么在服务中心大厅现场办公,要么在社区走街串户。2014年,35岁的马景梅随夫来到荷塘,后丈夫离世,她的收入不稳定,还要照顾3个小孩。梁艳影多方沟通协调,为她找到了新工作。后来,马景梅也成了志愿者。
       从社区到家有两公里路程,骑电动车只要5分钟,梁艳影却经常花1个小时。一次谢敏禧去接母亲,才破解了“秘密”:母亲一路上不停地遇见社区居民,随时停下来了解情况,一路走走停停,边走边聊才回到家。等全家人到齐了一起吃饭时,母亲刚端起碗,手机就响了,有时一口气接好几个电话。家人饭都吃完了,她还没动筷子。父亲没好气地说:“你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忙这忙那吗?”母亲匆匆扒了几口饭,拍拍父亲的肩膀说:“老谢,辛苦你了。”就急忙往外走。父亲无奈摇头,然后乖乖收拾碗筷。谢敏禧知道,虽然父亲嘴上埋怨母亲,但行动上一直都是支持她的。
爱小家,更爱社区大家庭
       谢敏禧觉得,尽管母亲把大部分时间奉献给了社区工作,但她对家人的爱一点也没有减少。父亲在珠海长隆当旅游车司机时,每天早出晚归,无法照顾家庭,家里大事小情都是母亲扛着。2016年妹妹出生后,由于是早产,医生建议上早教课,母亲就背着妹妹辗转去市区上课。一天下着大雨,母亲送谢敏禧上了公交车,又去送妹妹。看着母亲背着双肩包,怀里抱着妹妹,打着伞走在雨中,她的眼眶湿了……
       谢敏禧把母亲定义为“女强人”,其实梁艳影也渴望做个“小女人”,就像她的朋友圈个性签名:“一个小女人,只想过简单的日子。”她会跟女儿打打闹闹开玩笑,从不向女儿发脾气,也从没打骂过女儿。在谢敏禧眼里,母亲是全世界最理解她的人,支持她做很多事情,然后给她建议,鼓励她。即使工作再忙,母亲也从来没有缺席家长会。送她上补习班,母亲会陪她早上7点多出发到拱北,她在里面上课,母亲就坐在石凳上等她,一直到中午。
       梁艳影是位循循善诱的母亲,尊重女儿的选择,给予她力量。谢敏禧读高中时,想参加茶艺竞赛队,又担心自己做不好,坚持不下去。梁艳影鼓励道:“不去尝试,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潜力。”谢敏禧这才参加了茶艺师培训和比赛,不仅拿了银奖,还考获“高级茶艺师”证书。在母亲的鼓励下,谢敏禧参加了古筝社团,竞选社长,变得更加自信。
       梁艳影也是个好儿媳。村里组织老人旅游,梁艳影会帮婆婆报名,假期还会陪婆婆旅游。婆婆的腰不好,梁艳影特意给她买了一台多功能按摩椅。
       母亲的言行影响着女儿。谢敏禧寒暑假回来,会跟着母亲去做志愿者。她们穿街走巷,帮社区组织开展各种活动。谢敏禧最初觉得很辛苦,不想“受罪”,但感受到母亲对工作的热爱和对生活的热情后,她再也不叫苦了。
       2020年初,新冠疫情肆虐,梁艳影每天都冲锋在前。那天,天很冷,晚上又下着雨,梁艳影带着谢敏禧在家煲了一大桶姜汤,送给驻守防疫点的工作人员,确保每个人都能喝到。当时,谢敏禧发现母亲的脸色很不好,提醒她注意休息,母亲说:“现在是疫情防控的关键期,一点也不能疏忽。”
       这样连轴转,梁艳影明显感觉到身体不适,但仍没有引起她的重视。她挨家挨户上门排查,走访了全辖区727栋楼的4800户居民。一个多月后,横琴的疫情防控调整为二级响应。在家人的催促下,梁艳影这才入院检查,结果被确诊为乳腺癌。
       梁艳影悄悄做了手术,切除了左乳。为了不耽误工作,她一直瞒着社区同事。
       谢敏禧很心疼母亲,但又不敢提起这事。一天晚上,她搞学习熬夜到很晚,梁艳影提醒她:“熬夜太伤身体,万一得了我这种病,你会接受不了。”梁艳影第一次把触目惊心的术后伤疤呈现在女儿面前。谢敏禧震惊地看了一眼,泪就流出来了,转过头去不敢再看。梁艳影说:“我知道你一直担心妈妈,事情既然发生了,老是想着它也没有用,不如积极地往前看,只要人还在就好。你一定要爱惜身体,不能像妈妈这样……”谢敏禧抱着母亲哭了。
       出院不久,梁艳影就上班了。在社区志愿者群里,梁艳影经常提醒大家注意保重身体,对自己的病却绝口不提。2020年9月,她还邀请乳腺癌主诊医生来到荷塘,为社区居民普及健康知识。
       2021年9月,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挂牌后,推动琴澳融合、建设便利澳门居民生活就业的新家园成为国家战略任务,梁艳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为了做好辖区澳门居民的服务,梁艳影多次带领同事与澳门街坊会联合总会开展学习交流,组织辖区内澳门居民和本地居民共同参与两地举办的文化巡游等活动。她时常说:“横琴和澳门是一家人。”
       2021年9月18日是梁艳影最后一次复查,结果显示乳腺癌没有复发。主诊医生见她很疲惫,劝她注意休息,不要上班:“如果你过度劳累,可能会增加肿瘤复发的风险,甚至出现新发肿瘤。”梁艳影却只看到“癌症没有复发”这个结果,把医生的话当成耳旁风,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2021年10月10日,受台风“狮子山”影响,横琴暴雨如注。荷塘石山村村口的排洪渠水位一直上涨,随时可能淹进村子,威胁到3000多名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梁艳影本可以在家待命,但她还是冲进暴风雨中,村长谢为清使劲拦她也没拦住。梁艳影一夜没有合眼,从凌晨四五点开始,她一遍遍地巡查,连线各观察点,拿着喇叭喊:“各村一定要注意!特别是水浸问题!重点是人员安全!”
       10日上午,村里运来几百个沙袋,当时情况紧急,梁艳影性子更急,不由分说和男村民们一起扛沙袋!谢志文担心妻子,一路寻找到现场,看到浑身湿透的妻子在扛沙袋,他冲上前想接过沙袋,要求妻子去避雨,梁艳影大声说:“没时间了,快帮忙!”谢志文没再说什么,冲进暴雨里扛起了沙袋……
       那次暴雨后,梁艳影的身体明显差了很多。一天傍晚,她竟然晕倒了。谢志文既心疼又无奈,把岳母请了过来。谢敏禧也向外婆历数母亲不爱惜身体的“罪状”。外婆熬了中药,逼着梁艳影喝完后卧床休息。但梁艳影缓过来后,竟又偷偷跑去上班了。
       受母亲影响,谢敏禧高中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大学毕业后,她原本留在广州工作,后来为了照顾母亲,2021年11月,她回到横琴。近距离看到母亲的工作状态后,她也想成为一名社区网格员,陪伴母亲一起扎根横琴。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是她与母亲在一起的最后时光。
斯人已去,琴澳海天有来者
       2021年12月9日晚,梁艳影再次感觉身体不适,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吱声。次日一早,她依然像往常一样出现在荷塘社区党群服务中心,准备接待群众。不一会儿,她额头冒汗,剧痛难耐。同事们赶紧把她送到了珠海市人民医院横琴医院。
       12月13日,梁艳影好友、横琴医院护理部主任程梅拿着她的病历,心急如焚地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肝和肺,很危险了!”她让梁艳影赶紧转到珠海市人民医院本部做PET-CT检查,梁艳影却说:“不行啊!社区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我就住在这里,方便工作。”横琴医院离她的办公室不到500米,在生命的最后十天,梁艳影坚持要求同事把文件带到了病房。
       因为疫情,只能留梁艳影的母亲一人陪护。梁艳影的病房在一楼,有个小阳台,谢敏禧进不了病房,每天隔着阳台跟外婆交接母亲的换洗衣服等。那时,梁艳影已下不了床,母女俩无法相见,只能通过微信视频。梁艳影询问大女儿的工作情况,谢敏禧告诉妈妈:“以前我是排着队接受核酸检测,现在我成为主力工作人员了。”梁艳影告诉她,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梁艳影总是对家人轻描淡写地谈及病情,还说很快就能出院,家人们信以为真。谢志文辞去了司机的工作,准备接下来长期照顾妻子。
       12月17日深夜,梁艳影还在审阅回复社工发来的工作信息。“你能不能乖乖听医生的话,好好接受治疗?”12月18日上午,程梅生气了,再次发微信劝她。5分钟后梁艳影回复:“尽量。”
       这天是周末,梁艳影在微信上让谢敏禧带妹妹去公园玩,叮嘱道:“你要学会照顾好妹妹。”“等你出院我们一起去玩。”这成了母女俩最后一次互动。
       12月19日晚,梁艳影病情突然恶化,被送至珠海市人民医院ICU抢救。20日9时52分,梁艳影不幸逝世,年仅46岁。听闻噩耗,谢敏禧和父亲、外婆抱在一起痛哭。这是谢敏禧第一次看见父亲哭泣。想起母亲平时的叮嘱,同样沉浸在悲痛中的谢敏禧调整情绪,强撑着把各种手续办完。当谢敏禧看到母亲的遗体时,不禁泪如雨下。
       母亲走后的很多个夜晚,谢敏禧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母亲临终前独自在ICU,亲人无法陪伴的情景,忍不住泪湿枕巾。母亲曾帮助过那么多人,走的时候却如此孤独无助,命运对母亲太不公平了。这份痛苦,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令她无法喘息。
        梁艳影去世后,她70多岁的婆婆每天颤颤巍巍地把她买的按摩椅擦拭一遍,然后坐在上面,也不说话。谢敏禧知道奶奶心里难过,她把奶奶的手握在自己手里,祖孙俩沉浸在对梁艳影的怀念中。
       12月26日,珠海殡仪馆华山厅内哀乐低回,梁艳影同志遗体告别仪式上,以荷塘社区居民为代表的当地群众难掩悲痛,失声痛哭。现场,一副挽联格外感人:“荷塘月色无艳影,琴澳海天有来者。”追悼会上,梁艳影5岁的小女儿不停地喊着“妈妈”,孩子稚气的呼唤令每个人心如刀割!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敏禧都无法接受母亲的离去。她在家给妹妹烘焙曲奇,会突然想起答应过要给母亲做曲奇;她开车送妹妹上幼儿园,会想起母亲陪她选车的情形,她还说过要带母亲自驾游……这些年,母亲好像从来没有享受过生活,来这世上一遭,母亲付出太多,得到的却太少……直到这天,悲痛中的她打开社区网,看到母亲讣告下,社区居民的一条条留言——
          “感谢曾经遇到您,感恩您付出的一切,在有限的相处里,让我无数次感受到您由内而外的那股强大韧劲!您鼓舞了很多人,包括我,谢谢您!”
       “叫一声影姐,很温暖很亲切,也最能道出我对您最崇高的敬意。影姐,我们会永远怀念您,您是很多人心中的英雄人物。放心吧,接下来的一切依然会很好的,您安心去天堂。”
       “人生无常人来人往,能记住的人有多少?但我记得你,愿你来生顺遂,愿你的孩子平安健康……”
       谢敏禧流着泪看着这些滚烫的话语,每个字眼都流淌自人们心中的真情实感。这一刻,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块垒。
       从2022年1月20日晚上开始,一连三天,珠海横琴岛的几幢地标性建筑不约而同地亮灯致敬梁艳影,追思这位平凡而又伟大的基层社区工作者。与此同时,谢敏禧仰望着深邃的夜空,含泪笑了。逝去的母亲给她留下了富足的精神遗产,她的内心无比丰盈。
       如今,22岁的她已是一名预备党员,她要继承母亲的遗志,像母亲一样继续为人民群众服务下去……

编辑/涂筠